剃须之道

剃须，男士的日常活动之一。

小时候在理发店，看见四十多岁的男士们舒服地躺在老式的专用座椅上，脸上敷满了肥皂泡沫。店员在一旁用磨刀石将一把铮亮的剃须刀再次反复打磨，直到放一根头发丝上去一碰就断。当刀刃划过脸颊，旁观者恐惧，置身其中者乐意无穷。

当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鼻孔和上唇之间的区域长出了我不能再称之为“汗毛”的东西时，我有些惊喜，但也有些恐惧。在少年时期，胡须是被视为一种早熟的符号，而“早熟”这个词往往与许多不被认为是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。我摸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胡须，想要拿剪刀去剪，但有隐约感觉在哪里听到过“胡子越修越长”的说法，便不敢再动了。从那个时候开始，我有了唇须。如果没记错的话，那个时候好像刚刚17岁。

没过几年，我考上了一所离家乡很远的学校。在母亲为我收拾行李的时候，特意为我装了一把电动剃须刀－老式的双头飞利浦，据说这把电动剃须刀有些年份了，很有可能是80年代大采购时期留下来。看到这把剃须刀的时候，由于“胡子越修越长”的想法，我是非常抵触的。那个时候的我带有一种执念－我可能永远不会剃胡子，这样我的胡子就不会长长了。

“把胡子剃了，人精神点”，我记得当时母亲是这么对我说的，然后便把我拉倒镜子前开始用电动剃须刀给我剃胡子。我没有想到教我剃胡子的人竟然是一位女性。我捂着自己的唇须，因为十分害怕把唇须剃掉那里会长出毛茸茸的一片。母亲似乎没有太在意这一点，只是用剃须刀在我的下颚部分刮来刮去。我觉得越来越别扭，就支开了她，对她说：“你给我吧，我自己来”。我模仿着她的动作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顺着脸一点一点的推过，直到视觉上看不到吊在下巴上长长的胡须。这是我第一次剃胡子。

一个人的生活让我彻底不用再理会剃胡子这件事，完全任之生长。实际上，当时我连头发都不太理会，更不用说胡须了。半年以后，回到家里，如同街头乞讨者一般，第一件事就是去剪头发，不过也由于头发的太过张扬，我的胡须逃过了一劫。

直到快要上大学四年级，我对于胡须的态度都是没有什么变化的。我恐惧长胡子，但更恐惧剃胡子。有时候看到室友在用剪刀修下巴上的一两根胡子，我放佛看到了一根根长须像“豌豆荚的故事”里的豌豆一样从他的毛孔里生长出来，无休无止。我摸摸自己的下巴，赶紧逃离了现场。

大三的暑假，我获得了一个到美国学习一段时间的机会。与我们学校学生通行的还有一些其他学校的同学，其中有一位同学和我关系也算交好。有一天下午，我和这位同学在学校里遛弯，顺便帮彼此拍照留念。她拍完一张照片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：“其实我觉得你把你嘴唇上的胡子剃掉比较好。”我非常诧异：从我第一天长胡子开始，过了这么长时间，每天看到镜子里的自己，我并没有觉得嘴唇上的胡须对于我的形象有什么影响，甚至很多时候我忽略了它的存在，因为它就像是我身体上的肉，是无法去掉的一部分。对于这位同学的这句话，我选择了刻意去忽略的态度，但是有些事情如果太刻意，反而会做不到。

在那个夏天的末尾，我剃掉了我的唇须，用的是老式双头飞利浦电动剃须刀－我觉得自己像个太监。

尽管一开始不太习惯，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坚持剃须了。在习惯于镜中自己的一个形象后，便很难再习惯另一个形象。当用电动剃须刀一点一点剃掉脸上的胡茬时，我依然恐惧那位用剪刀修胡子的室友。

如果一个人每天都要重复的做一件事，那么这个人就会逐渐开始追求一种更好体验去完成这件事。在满足功能性需求的同时，我慢慢地开始注重剃须的过程。

电动剃须刀是一项伟大的人类发明。它安全， 高效，好的电动剃须刀效果也很好。可是当电动剃须刀在简化男士剃须过程的同时，也消散了很多剃须的乐趣。这一点我一直没有体会，直到我开始用手动刀片。

我第二次来到美国的时候，已经把老式双头换成了比较现代的三头剃须刀。按照广告语，三头剃须刀具有“无缝贴合”的功能，可以刮到任意一个死角。可是在反复使用这样的剃须刀以后，我逐渐觉得剃须成了一件好生无聊之事，于是好奇的我开始追求一些新的东西。

肥皂泡沫和刀片－我要的就是这两样。回想起小时候在理发店店员给顾客剃须的样子，我小心翼翼地把肥皂泡沫涂在手上，并且尽量均匀的抹在脸的的下半部分，之后用热水冲洗剃须刀约20秒，用刀片顺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开始一道一道地刮。当锋利的刀刃与皮肤发生摩擦的时候，面部细微的神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。一种火辣辣的感觉留在每一块刀刃走过的地方。刀刃会带走原本涂在脸上的泡沫，这样很轻易地就能知道哪里剃过哪里没有。当我用刀片一点点刮去脸上的肥皂泡沫时，我会有一种小时候玩涂鸦板的快乐－涂开白茫茫的一片，我有了不一样的发现。

唇须是最难剃的地方。在整个需要剃须的部分，唇须所在的人中处时最敏感的。每当我让刀刃走过这里的时候，必须异常的小心。这时候，我是侠客，剃须刀是剑。

锋利的刀刃时常会割开我的皮肤。我经常会发现当我剃着胡子的时候，一片红晕从下巴上的一个地方浸了出来。但是我感觉不到一点疼痛，因为整个下巴早已经被包裹在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之中。也许头一两次我看见某个地方出血了还有点慌乱，可久而久之我便认定这不过是手动剃须的一部分。

没有任何人教过我如何用刀片给自己刮胡子，我只是模仿记忆中理发店店员的样子。好在我会用残留胡须的数量来衡量我这一次清理是否成功，日复一日也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剃须方法，并学会了使用一些护理品进行剃须前和剃须后的皮肤处理。

今天早上剃须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，原来这样简单的事也可以讲出好多故事。